法國大選:「女強人」勒龐是怎麼煉成的

勒龐競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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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像加註文字,為第二輪投票努力

法國選戰第一輪,法國極右翼黨派"國民陣線"總統候選人瑪麗娜·勒龐(Marine Le Pen)跟政壇新人、對手埃曼努爾·馬克龍(Emmanuel Macron)出線,把"建制派"趕出舞台,之後旋即宣佈卸任國民陣線領袖職務。

距決定勝負的第二輪投票不到二周時間,堅稱本黨會贏的勒龐這一聲明的措辭似乎表明,這只是暫時的,策略性的一步。

她說,需要超越黨派考慮。這跟她的黨這些年一直設法擴大追隨和支持者陣營的努力相呼應。

曾有記者評論,這位48歲的右翼女黨魁表裏如一:硬。她是怎麼煉成的?

勒龐家在巴黎的住宅 Villa Poirier 遭人安置炸彈襲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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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像加註文字,1976年,勒龐家在巴黎 Villa Poirier 公寓樓裏的家遭人安置炸彈襲擊,誰人作案至今是謎。

「隔離帶」

一切似乎都可以追溯到1976年那次炸彈襲擊。當時勒龐8歲,是讓-馬利·勒龐三個女兒中最小的。

根據她的自傳,當時有人把5公斤的炸藥放在公寓外的台階上,大樓的前部被炸毀,所幸家人都無恙。

這件事顛覆了小瑪麗娜的生活,也在她日後價值觀、人生觀、世界觀的形成及職業生涯的鋪展中留下烙印。

她記得,事發後身邊一個朋友都沒了,小朋友們的父母不讓孩子繼續跟她玩耍,因為她有個「危險的」父親。

從那時起,她逐漸發現,自己和家人永遠被別人當作異類對待,周圍沒有同情,只有敵意;學校老師和教堂的神父都會設法讓年幼的她明白,大家有多厭惡她父親。

當時,讓-馬利創辦的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才四年,在法國政壇屬邊緣小黨。

瑪麗娜開始陪父親出席各種會議,參加各種集會遊行,13歲時開始參加父親的競選活動。

人們現在形容她外表強悍,是因為青少年時代的特殊經歷練就的, 其實她的內心也同樣強悍,意志堅強、信念堅定、特立獨行。

1995年的律師勒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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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像加註文字,1995年的律師勒龐經常為非法移民當法律代表,打官司

如果內心軟弱,她不可能把一個右翼邊緣小黨推上大選擂台。

2002年,國民陣線建黨30年,參加大選,在最後的擂台上,老勒龐被希拉克輕易擊敗。

瑪麗娜2011年接父親的班成為黨魁,立意調增形像、擴大基礎。

2017年,是她接任這個以極右翼起家的政黨黨魁的第六年,也是她第二次參加大選。2012年大選首輪投票,她的得票率是18%,排名第三,今年首輪投票的票率超過21%,進入第二輪,遠超其父的最佳戰績。

有人說,今年5月7日瑪麗娜·勒龐跟馬克龍的決戰勝負難料。

1990年代中期,瑪麗娜(右)和父親及兩個姐姐在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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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像加註文字,1990年代中期,瑪麗娜(右)和父親及兩個姐姐在一起。

「一個細節」

瑪麗娜精神世界的強硬有一個很貼切的腳注。

本來,她和父親關係一直很親,童年時形影不離,事業上承繼父業。

1984年,她母親離家出走,也不解釋,瑪麗娜跟她失聯長達15年。她在自傳裏寫道,被親生母親拋棄的感受傷害巨大,她有一個半月時間幾乎天天嘔吐。

有資料記載她母親為《花花公子》雜誌拍裸照,就為了羞辱前夫,更令瑪麗娜難堪、痛苦,同時也讓她跟父親更親近。

但2015年,作為國民陣線黨主席的她宣佈,把黨的創辦人,自己的親生父親讓-馬利·勒龐,開除出黨。

起因是所謂的「一個細節」事件。

2014年,瑪麗娜和父親讓-馬利還沒有公開決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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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像加註文字,2014年,瑪麗娜和父親讓-馬利還沒有公開決裂

那是1987年9月,老勒龐接受採訪時被問到,對於那個否認納粹對猶太人大屠殺的人,他怎麼看。他給出一個雲山霧罩的回答,其中包括」我自己沒有親眼目睹「, 以及」相信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歷史的一個細節「。

結果無異於政治地震,被定性為國民陣線黨史的分水嶺。

2015年,老勒龐在接受電台採訪時又提到了納粹德國的猶太人大屠殺、集中營毒氣室,只是「歷史的一個細節」,輿論再次嘩然。

事關黨的形像、事關政治原則,又在大選年,瑪麗娜·勒龐把父親開除出黨,支持者用」大力滅親「之類的言辭評價她。

有其父必有其女。瑪麗娜的母親皮埃蕾特形容自己最小的女兒跟父親形似神似,活脫脫就是「長頭髮版的」讓-馬利·勒龐。他的說法是:」她就是有乳胸的我「。

據稱,這對勒龐父女已經兩年互不理睬,只通過中間人傳話。讓-馬利說,勒龐家族的傳統是」政治濃於血「。

瑪麗娜·勒龐投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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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像加註文字,瑪麗娜·勒龐實現了把國民陣線「正常化」、主流化的目標

但是,在國民陣線的定位、走向問題上,女兒和父親則漸行漸遠。

1992年,勒龐從巴黎大學畢業,拿到刑法碩士學位,開始公共辯護律師生涯。 當時,她經常要為請不起律師的非法移民當辯護律師。

但是,就因為她有個極右翼政客父親,工作中也遭到很多同齡人的抵制,最後乾脆專門為本黨服務。

即使跟父親斷了聯繫,她也不認為父親是媒體和政客們口誅筆伐的那種惡魔。

瑪麗娜·勒龐力主把這個極右翼邊緣小黨」正常化「,融入主流政治,最終參加大選,而其父歷年來的作為似乎表明他的目的就是給建制派搗亂,像牛氓一樣在政壇霸主的背上時不時刺一下,令人討厭但也無足輕重。

而老父的口無遮攔不但為自己招來十多宗誹謗指控訴訟,對女兒的黨建大計也日益成為負資產。

除了堅定不移的反移民、反歐盟政治主張,瑪麗娜語言簡明平實、形像幹練而不失親和,又持之以恆地爭取人心,在一些枝節問題上態度靈活、該軟化的時候軟得毫不猶豫,也為國民陣線贏得不少好感和支持。

Marine Le Pen (French presidential election candidate for the far-right Front National (FN) party, Marine Le Pen (C) and French Junior Sports Minister, Thierry Braillard (L) attend a ceremony honouring the policeman killed by a jihadist in an attack on the Champs Elysees, on April 25, 2017 at the Paris prefecture building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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勒龐家的「紅樓」

從1976年起,勒龐一家就住在一棟紅樓裏。它是一個水泥行業富商作為遺產留給讓-馬利·勒龐的。這名富商是國民陣線黨的支持者。

這件禮物當時引起很大爭議,富商的弟弟上法庭打官司,但沒能討回紅樓。

瑪麗娜·勒龐在這棟樓裏一直住到2014年夏天,當時她跟父親的矛盾已經激烈到不可調和的程度。

但導火索是父親養的一條寵物狗咬死了女兒的寵物貓。要知道,瑪麗娜說過,她曾有過拋棄一切去開一間「養貓館」的念頭。

讓-馬利也已經搬出去了,樓裏現在住著他前妻皮埃蕾特、二女兒和她的90後女兒瑪麗昂,但他每天還會去二樓他的私人辦公室。

這棟樓在瑪麗娜的心路歷程中佔據著重要地位。

勒龐家的紅樓,Montretout
圖像加註文字,勒龐家的紅樓,Montretout

她出生於1968年,那是巴黎學生上街鬧革命的「紅五月」,遭遇寸步不讓的戴高樂政府鐵腕的一年,是改變了法國的一年。

政治上,戴高樂政府挺住了,但在其他各個層面一切都發生了巨變,一部分人認為社會更包容、更多元了,另一部人看來,左翼文化壟斷政治和社會的時代自那時開啟,持續半個世紀。

瑪麗娜上的是公立小學,就在這棟位於一個小山坡上俯瞰巴黎的紅樓附近,男女同學都出生在那一年,在那個政治動蕩、政治和意識形態潛流湧動的年代成長。

她繼承了父親的極右翼政黨,但在她的精神世界裏,父輩的那種極右意識形態痕跡不多。

有人給她貼上「民族主義」的標籤,也有人定義她是「民粹主義」,但關鍵的影響來自她那一代人成長的歲月的烙印。

Marine Le Pen and Marion Marechal Le Pen in 201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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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像加註文字,瑪麗娜(左)二姐的女兒瑪麗昂·瑪蕾夏爾·勒龐(Marion Marechal Le Pen)是90後,也是國民陣線黨內新星

瑪麗娜的一名不願透露姓名的前顧問說,「她骨子裏不是右翼。右翼把自由放在平等之上,左翼正相反。瑪麗娜總是把平等放在自由之上。」

她拒絶加入反同性戀婚姻合法化的運動,自己三次結婚兩次離婚,堅決維護女性生育自主、墮胎權,雖然認為墮胎是令人傷心的不得已之舉。

瑪麗娜和出生於1990年的黨內新星、外甥女瑪麗昂的關係也是她的政治立場、意識形態和個人風格的折射。

二姐的女兒瑪麗昂自稱屬於「反1986 年5月」的一代,反對意識形態的破壞,尋求原則、價值觀、導師,跟小姨血液中流淌的「紅五月」文化反叛傳統正相反。

她跟外公讓-馬利關係很好,小姨就像她的另一個母親,政治上她傾向於祖父輩的右翼理念,而執掌右翼政黨的小姨跟父親(她的外公)互不搭理,三觀似乎更接近左翼立場。

瑪麗娜的顧問弗洛裏安·菲利波(Florian Philippot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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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像加註文字,瑪麗娜的顧問弗洛裏安·菲利波(Florian Philippot)

讓-馬利不怪罪女兒,只怪罪她的親密助手、顧問菲利波(Florian Philippot)。

他在國民陣線黨內的舉足輕重程度僅次於瑪麗娜。他畢業於培養法國政府官員的精英搖籃學堂ENA,政治上屬於偏左的民族主義。

普遍認為,正是由於他的影響,國民陣線的經濟政策向左轉,大力保護藍領勞工階層。這跟瑪麗娜力求擴大黨的群眾基礎的目標是一致的。

這種左轉也導致瑪麗娜的另一名顧問辭職,認為國民陣線已經變成「民族主義、民粹主義和社會主義政黨。它不是具有一定歷史背景含義的民族社會主義,而是���會民族主義」。

不管是什麼主義,在左和右坐標上處於什麼位置,瑪麗娜和她的國民陣線沒有執政經驗,在法國「建制派」掌控了半個世紀的政壇缺少盟友,是不爭的事實。

即使她強調自己反對的是作為政策的移民,而不是作為個人和群體的移民,公眾印象中的勒龐仍舊是個種族主義者,童年時給她留下終生記憶的「隔離帶」,從未遠離,依舊存在。

街頭的塗鴉和宣傳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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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像加註文字,街頭的塗鴉和宣傳畫:「種族主義分子,仇外分子,瑪麗娜和嘍嘍們,滾開!」